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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 插图/赵斌
【一种追思】
大半生从事编辑工作,审读稿件无数,但笔者有幸见识到如此整齐的原稿,大抵出自三位译家的手笔。除了永年先生,尚有已故英美文学翻译家、《老人与海》的译者赵少伟先生以及西班牙语文学翻译家、《碧血黄沙》的译者林光先生。
请永年先生译稿,笔者特别放心,因为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执教期间,笔者就从西班牙文原文多次对照过先生的译品,十分佩服,并每每将其作为教材,教授学生,教学相长,获益匪浅。七十年代,笔者到了《世界文学》,中、英、西等多种文字功底扎实的永年先生,自然便成了笔者理想的译者人选。
果然,先生不负所望,我们请他担纲移译当时在我国声誉渐隆的拉丁美洲文学作品,无一不受好评。八十年代初,编辑部有意发表一组曾在中国蒙受不公诋毁的智利著名诗人聂鲁达的诗作,旨在平反。先生慨然允诺,选译《西班牙在我心中》《群禽飞临》等名篇发表。译文清新洗练,而又大气磅礴,一如诗人风格,深得中国作家赞许激赏。稍后,先生又译介智利女诗人、194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斯特拉尔的诗篇及散文。其《死的十四行诗》感情缠绵凄恻、真切细腻,文字清丽明快,一经先生译出,立即征服了众多读者。至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中篇小说《迷宫中的将军》以及博尔赫斯的几乎全部短篇小说,均出自先生译笔,也更提升了先生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
先生中、英、西文功底深厚扎实,但最令笔者感佩的,是他驾驭文言文的功力。博尔赫斯有一篇名为《女海盗金寡妇》的短篇小说,其中引用了清嘉庆皇帝的一段圣旨,译成白话,不是不可以,但似不尽如人意;译得不文不白,又显不伦不类。但这难不倒永年先生,他将其用地道老练的文言文译出,像模像样,煞有介事,令人称绝。博尔赫斯自然不知道中国古文与现代语言的差别,但他这篇小说经永年先生译出,烘托了情景气氛,因而也大大提高了故事的真实性。译者竟为原作者加分,此佳例也。笔者不禁感叹,今天能用这种金刚钻揽瓷器活的,大概为数寥寥了。
确实,先生的译事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称之为正确、精确、明确,恐不为过。
译作无论长短,先生呈交的,均为字迹漂亮、工整的原稿,译者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力透纸背。审读之际,笔者不得不为先生感动折服。大半生从事编辑工作,审读稿件无数,但笔者有幸见识到如此整齐的原稿,大抵出自三位译家的手笔。除了永年先生,尚有已故英美文学翻译家、《老人与海》的译者赵少伟先生以及西班牙语文学翻译家、《碧血黄沙》的译者林光先生。读他们几位如同印刷出来一般的原稿,简直是一种享受,绝不忍心损毁一丝一毫。今天,纵使电脑替代了纸笔,但前辈译家的敬业精神,仍值得后人学习仿效。
当然,永年先生的译笔,也不是没有可以商榷的余地。笔者愚顽直率,每每审读先生译稿,都会不自量力地提出若干问题,请先生再行斟酌;心中虽难免忐忑,但为求真计,仍斗胆表露。不料先生总淡淡一笑,说:“你尽管改。”短短一句话,显现出先生谦逊、大度、宽厚、鼓励后辈的大家风范。
永年先生虽已驾鹤西去,中国西班牙语文学翻译界坠落了一颗无可替代的巨星,但先生遗下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选》《在路上》《十日谈》以及众多西班牙语作家名著的译品,足可告慰家人和喜爱他的广大读者。